红豆双皮柴

愿琅琊榜曲终人不散

【赵丹】凤凰于飞

*我不管历史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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康定四年,寒冬,大雪,夙夜未歇。


曹丹姝自前夜发动,已在修罗地狱般的剧痛中挣扎两日,坤宁殿中嘈杂一片,赵祯在外殿踱步不停,医官密密麻麻跪了一地,更有稳婆侍女内外奔走,一片人仰马翻。


被褥与衣衫都早已被冷汗湿透,她无力地陷在床榻之间,分明觉得身体有千斤重量,却又好似漂浮在云端,虚缈无依。


腹中翻江倒海,她早已痛得唿不出声,周围仍有喋喋不休的呼喊,吵得她头脑晕眩,提不起神,也使不上力。


宫中接连丧子,如今赵祯膝下唯有两位公主,无皇子,更无嫡子,因此前朝后宫的目光全都集中于曹丹姝这一胎上,赵祯连续辍朝三日,亲自守在坤宁殿中,寸步不离,昼夜不寐。


“这……怕是不好了啊……”稳婆冷汗涔涔,面面相觑。


这一句隐隐约约将曹丹姝从神惘迷离的境地扯了回来,虽痛意未减,却感觉到腹中的收缩渐渐弱下,她立刻觉得不好,伸手抓住那稳婆的胳膊。


隔了纱帘,有太医来搭了她的脉,脸色骤然便冷了下去,连回话的声音都颤了起来。


“臣得去回禀官家,让官家定夺……”


“回来!”曹丹姝拼着力气,从床上撑起半个身子,“你实话说,可是龙胎不好了?”


王医官吓得面如猪肝,舌头都打了结,“您已虚耗了两日,体血虚亏,龙胎气力渐弱,若再娩不出来,只怕是保不住了。”


曹丹姝已是乏透了的身子,手臂撑不住力,重新落回榻间,却还撑着脖颈,死死盯住太医,“不管你用什么样的法子,必要保得官家这个孩子平安出世。”


“可娘娘,催产的药已用过了,龙胎仍不肯落下,若再加剂量,娘娘的身子撑不住啊。”


曹丹姝的怔然不过一瞬,一阵气息在心口翻腾,每一寸的唿吸都扯得她腹中阵痛,她眸色凌厉,断言道,“加药。”


“娘娘!”身旁侍女急的顿足,立刻便显了哭腔。


太医哪里敢应,只颤巍着要去禀告官家,曹丹姝忍住一波一波席卷而来的剧痛,压低嗓音,却厉声嘶吼着,“不许告诉官家,加药,保皇子,这是吾的命令。”


太医踌躇在当下,不知所措。


“官家已过而立,未有皇子,这一胎至关重要,决不可有任何差池,王医官,你可明白?”








褐色药汁入口,曹丹姝昏厥不过片刻,便又被排山倒海般的痛楚拉回现实,这痛感较之先前有过之而无不及,大约是药力威猛,她真实地感觉到腹中搅动剧烈,连带着四肢百骸都要从缝隙中裂开一般,叫她深痛难抵却无力唿喊。


有浓腥的血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,逼得人胸腔滞塞,意欲作呕。


她眼前发白,窗幔上绣着榴花火红,明艳刺目,她恍惚又回到了四月芳菲季,初入宫闱时。


红墙甬道那一驾轿辇经过,她凝了神,摒了气,失了魂,倾了心。


凤凰于飞,翙翙其羽,远去无痕迹。


那是十数年前的初初相见,一眼之念,一念执着。


那后来的宫闱岁月,却并不如她想象中那般遂心,待嫁出阁时的喜悦,短暂的如同一夜昙花,尚未盛放,便已过了花期,往后的日子,都是疏离神伤,隐忍不发。


她是个皇后,系天下苍生,束后宫嫔御,尽国母仁爱,谏正宫箴言。


该尽的责,该做的事,她一一都去完成,却唯有一件事,始终力不从心,未能交付。


那便是为他生下一个嫡子。


这宫中的孩子一个接一个出生,却又一个接一个夭亡,她恼,她急,她却无计可施,一碗碗的汤药灌下去,怨药石妄灵。


如今上苍眷顾,让她求得子息,那她必定拼尽全力,要为他保住这个孩子。


哪怕赔上性命,在所不惜。







已不只是过了多久,她的思绪愈加凄迷,终于感觉到周身骤然松泛,随后,听得婴儿啼哭。


心头一震,曹丹姝的神志清明许多,顾不得筋疲力尽,她撑着上身,颤抖着话音去问。


“是……可是皇子?”


怀抱襁褓的稳婆不知是该悲该喜。


“恭喜娘娘,得了位公主……”







那神态语气,哪里像是恭喜。


如惊雷贯耳,曹丹姝被抽取全身所有力气,像个拖线木偶一般,绵软地跌回床榻之中。


悲怆侵心,她被泪意逼上眼眶,却已没有了哭泣的力气。


四周嘈杂惊呼之声复起,她能感受到源源不断的热流从自己体内涌出,她明白,那是自己生命的流逝。


纵她以命相搏,天仍不遂人愿。


天意难悖,芳华难留,倾心难收。


可她不悔。









“朕不相信!”


赵祯暴怒的声音传来,他一脚踹倒挡屏,如一阵风似的本来她床边,急急地唤着她的名讳。


曹丹姝此刻如一块被摒弃的华缎,零落在榻,血色纱帐环绕着床帷,她陷在重重棉被之中,面色雪白。


窗外飞雪不歇,被劲风裹着寒意,直直地撞向窗框,啸啸作响。


殿内的火盆点的极旺,分明是温热如夏,赵祯却觉得一层层冷意袭来,凛得他全身止不住的颤抖。


“官家……”她想要伸手去拉他,那不堪抬起的手却像是秋日里衰败的落叶,被风卷着划出最后的弧线,却仍旧只得无力落下。


“让他们都走吧,我想,和你说说话。”


屋里的人尽数散去,赵祯坐在床畔,那血腥味冲的他鼻头刺痛,他甚至不明白,人的身体怎么可以流出那样多的血。


“官家,丹姝无用,还是没能给您生下一个皇子……”


赵祯被泪意逼上眼眶,他剧烈地摇头,“别说,别说了,你累极了,有什么话,我们以后再说。”


曹丹姝凄然一笑,“官家,臣妾没有以后了。”


赵祯仍要截断她的话音,她艰难地动了动手指,示意他由着她说下去。


“许多话,从前不敢讲,不能讲,如今,即是将死之人,那便再没什么可怕的了。”



她目色如霭,落在他身上,那样俊挺姣好的容颜,纵然年华流转,岁月飞逝,他却依然英武如初,君子迢迢。


“那年宫墙深深,春风煦煦,与官家的遥遥一见倾心,是臣妾一人的梦,一人的情,臣妾便甘愿了这一生困于这四方孤城之中,不怨,不悔。”


赵祯并不知,她与他的初见,并非是在大婚次晨。


原是他从一开始,便已错过了。



“只是,自大婚那夜起,官家从未将臣妾当做妻子,臣妾,就只好敛了所有心思,收了所有情爱,做一个妥帖得当的皇后。”


泪是咸,是苦,是涩,是痴心错付后的痴嗔不忘。


她隐忍半生,压抑半生,与他抗衡半生,疏离半生,皆是因为自大婚当夜起,她便认定了他不爱她。


然他呢,他可曾爱过她?


赵祯一时不知该哭该笑。


“你竟不知,朕何曾,不爱过你?”


泪咽却无声,只向从前悔薄情。







他依了她,抱她在怀里。


她软绵无力的身子,静静地靠在她怀里。他能听到她的气若游丝,胸膛的心跳已减弱无力,她倚在他肩头,却是难得的安心与满足。


“官家,这余生漫漫,丹姝再不能陪你了。”


赵祯哭着,摇着头,听着她气息减弱,只紧紧抱着不放手。


“可否,能答应臣妾一件事?”


她念着,他听着。


“以后,对自己好一点。”


短短一句,她说了许久,那声音弱下,弱下,唇畔含着笑意,良久,未散。



这半生错过的情与爱,痴与怨,岂是三言两语能够还清。


只是,再没有机会了。











赵祯从大汗淋漓中惊醒,大口大口地喘着气。


窗外明月高悬,尚是夜色熹微,更深露重。


辨别许久,才分清梦境虚实,他环视着熟悉的福宁殿,重帘层帷,灯影华彰。


他抬袖,拭去额头涔汗,敛去眼角薄泪。


原是惊梦一场,仍感彻骨寒凉。










凝思去想,梦中所见,已是陈年旧事。


那一夜,已过去十年了。


她,已离去十年了。






卿自早醒侬自梦,更更,泣尽风檐夜雨铃。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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反转就像过山车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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